【主】小说丨人工梦游症

“号外！号外！”身穿脏白衣服和背带裤报童举着一卷报纸，向街上的大人们叫卖，“维尔镇又出现了死者！这是这个月里的第三个人了！”

这道消息显然吸引了人们的兴趣。对一年里没死多少人的维尔镇来说，死亡本就是罕见的事情，更别提最近的死亡案例看起来并不正常，死的还是富甲一方的老爷们。

报童斜挂在身上的包包很快就变得轻扁，只剩下手上那卷因举得太久而折皱的报纸。一般而言，这卷报纸就当成报童的酬劳，丢进柴火里用来取暖了，所以报童也不再出声。

“孩子。”一道略低沉，却悦耳的女声叫住了报童，“你手上的报纸卖给我吧。”

报童嘟嘴，转身想要和女人说不卖。不过，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女人看起来是近30的年纪，但那比起报童、或是一般女性而言都压倒性胜出的身高和琥珀色下垂眼都让报童意识到面前的不是往常见过的平民女性或贵族女性。

她面容白皙，五官精致，而黑发宣示着她是混血儿的身份。加上扣紧的黑礼服白衬衫搭配黑色铅笔裤和长筒马靴，顿时就让没见过女性这幅样子的报童慌张起来。

“这、这份报纸已经不好看了。”他尝试把报纸藏在身后，“我、我可以再去报社拿一份！”

女人轻笑，伸手轻易地就把报纸拿走，再给了他一枚银币，“没关系，我只在乎报纸上的信息。剩下的就当做是你的‘柴火钱’了。”说完，她拍拍报童的肩膀，径直离去。

报童回过神来，惊慌大喊：“女士！你给的太多了！”

告别报童，女人来到维尔镇的警局。警局人员不多，但都脚步匆匆、面色焦虑，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还有人在角落起了争执。

角落争执的有两人，两个都穿着深蓝色的束腰大衣和高桶盔，但一个年近50岁，另一个则30多岁。年轻的警官发现了女人的身影，先停下和另一名警官的争执，往女人的方向走去。

警官皱眉开口：“女士，很抱歉目前我们人手不足，请问您……”

还没说完，女人就从西服中拿出她的身份证明，摆在警官的眼前。

“上头派来的帮手，调查员斯诺，编号000081。”女人等着面前的警官辨伪自己的身份证明，“想不到维尔镇的高级警官如此年轻，初次见面，卡尔先生。”

“你的身份没有错。”卡尔警官狐疑地眯眼，捂嘴咳嗽，“你说‘初次见面’，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以及我记得我还没介绍自己。”

斯诺慢悠悠地把身份证明收回，“这里的人进进出出的，只有你的靴子没有沾上一点尘土，加上刚刚你先停下了争执，另一个警官就不再出声。能保持洁净又有如此威严的，也就只有警局里最高职位的警官了。”

“至于你的名字……”斯诺似笑非笑地看向卡尔警官胸前的勋章，“我可没有近视的毛病，连那上面刻着的名字都看不见。”

卡尔警官挑眉，领颚抬起算是相信了对方的解释。

“其他人还不知道调查员的事情。”卡尔咳了一下，掏出一个警察证明，“你可以利用警官的身份调查这件事。”

“你清楚最近镇子发生的事情了吗？”

“当然。”斯诺接过警察证明，“‘和平的镇子突发未解之谜，上一晚还在家里喝茶的人，下一个早上就被发现死在镇子的角落，期间所有仆人都没发现主人的离开！’，这类消息在报纸 上可被添色了不少。你们最近忙着的也是这件事吧。”

不过，无论是斯诺还是卡尔都清楚，这不是单纯的案子。在斯诺被派来之前，镇上的警察已经调查了两个星期，结果什么痕迹都没有。再加上确实有仆人证明前一晚“陪”着主人睡眠，下一天床上还有另一人的余温，主人却消失得干干净净。

正是因为如此，调查员斯诺才会被派来，调查这可能出现收容物的案子。

“上一个死的是修斯，家里本来经营着煤矿，但现在没有矿了久而久之就没落了。” 卡尔警官为斯诺补充来不及申报给上级的情报，“地址是A-005-JR，希望你能查出我们看不出来的东西。”

“谢谢你的情报。”斯诺隔着皮手套握住对方乌黑的手表示谢意，“我的‘伙伴’会闻出猎物的。对了，请保重你的身体。”

交接好工作，斯诺马不停蹄地前往那个地址。这次，她的身边多了一只白色的中型犬。

警局到那个地址前有一条商业街，斯诺买了几个果子清洗后丢给白犬。她蹲下身揉着白犬的脖颈，项圈上的铁牌随之发出声响，“火车不让你上来，让你被迫跑过来真是对不起。这些果子你先吃着，案子解决了我再带你吃好吃的。”

白犬点头，又对脱下的皮手套吠了一声。

吃完了果子，一人一犬就来到了目的地。可以看出即便屋主没死，这所豪宅也会因为失去煤矿带来的财富而破败。四周野草丛生，铁栏栅也满是锈迹。

洁癖的女人应该不喜欢这种环境，但她却笑了起来。白犬则叫了几声，闻着刚被压倒的野草。

“看来有小老鼠混入了案发现场呢。”斯诺不理会那道草痕，正面地打开屋子的大门进入。在她看来，收容物没有重返现场的智慧，如果是人类一听到大门的声响就会逃走，而白犬记下味道的猎物绝不会逃出生天。所以她要做的是确认这次的收容物是生物，或是非生物。

但她没想到搜查完底楼，走上楼梯正要搜查二楼的时候，“小老鼠”会选择攻击她。

银光一闪，斯诺低头躲开并翻滚出一段距离。等她掏出手枪，才发现面前的人不是阴暗的老鼠。

袭击者也是一名女性，20岁左右，身穿以蓝黑为主色调的哥特式裙子。皮肤比斯诺还白，或许可以说是苍白的程度，而白皙的发色和淡粉色的眼眸无不显示这名白化病患者可不能被形容为生活在阴暗沟渠的老鼠。

那是什么？生活在实验室里，被人轻易拿捏的白老鼠吗？斯诺被自己此时发散的想法而发笑，实际上她也不需要过度担心自身的安危。

白老鼠的武器看起来是一把细剑，但此时剑已经被打落，而白犬化为两米高的白狼，把对方压 在了身下，锋利的牙就等着主人的下令。

“我不是嫌疑犯。”意外的，无反抗之力的女性先投降了，“所以可以让这怪物放开我吗？来自官方的女士？”

斯诺挑眉，示意白犬放开对方，然后拿出警察证明开口：“那你应该好好解释你可疑的行为，眼力不错的年轻小姐。”

她可没错过对方看到自己掏出的枪支时愣住的表情。对方能认出M1917左轮，还知道它是警察常用的枪支，这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了解的事情。

“芙罗拉，只是一个侦探，修斯先生生前怀疑自己也在死亡名单上，所以雇佣我调查谁是凶手。虽然雇主去见天父了，但我毕竟收下了报酬。”芙罗拉举起双手站起来，表示自己的无害，“倒不如说这案件已经严重到警官女士要带上枪支了吗？还带着这个变大变小的怪物。”

很好，她甚至知道警察只能在特殊情况下，接受上级批准后才能使用枪械。

斯诺没完全信任对方，尤其是白犬对着细剑咆哮，眼睛一直盯着芙罗拉的时候。这反映只代表了一件事——细剑是收容物，而芙罗拉或她身上的某件事物也是收容物。不过，从对方称呼白犬为怪物一事看，斯诺也知道对方不了解收容物，也不知道调查员的存在，否则在看到白犬的那一刻，对方就不会称呼她为警官女士了。

“侦探，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的剑和你身上与那把剑有关的事物究竟是什么来头？”斯诺拿起那把细剑，晓有趣味地观察对方故作冷静的表情，“毕竟这可和我的‘怪物’是同一物种。”

与收容物有关的人无论是否无辜，接下来对方也只能在调查员的目光之下生活，因此斯诺也无所谓对方知悉更多。

“.…..剑和我的衣物是母亲留下来的，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来头。”芙罗拉咬紧下唇，“它们让我可以走在阳光底下。”

看来是抑制病情一类的收容物。斯诺想着，随手就把细剑还给对方。毕竟这类收容物不具备危险性，而属于一个家族代表它也许还会对外人不起作用。

“尊敬的女士，我能否知道您？”侦探知道斯诺不是她所认知的警察，也知道这或许不是一个好问题，但好奇心驱使了她的嘴巴。

所幸，斯诺并非恶人。

“斯诺，只是一个调查员。”故意模仿侦探的自我介绍，再愉悦地看对方藏着恼怒的神情，“负责调查一切有关收容物的事件。现在则如你所见，这案子扯上了我的领域。”

斯诺在还走细剑后，便带着白犬调查了一圈二楼，最终停在主卧里。侦探在后头跟着，于是在 斯诺的回答落下时，也看到了白犬对着床咆哮。

“斯诺女士，请问收容物有自我意识吗？”芙罗拉似乎陷入了一个疑问，眉头紧皱。

“收容物是‘物’。”斯诺没有回头，仍在收集更多的信息，“或许有些有意识，但如同W502一样可以被其他收容物束缚，然后供人驱使。没有意识的，就像是你的收容物任意地被你使用。”

“W502？”

“刚刚压着你的‘怪物’，编号W502，可以自行改变体型。脖子上的项圈也是收容物，编号N081，可以让带着它的任何事物听令于刻在铁牌上的名字。”

不过更多的收容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又不知道是什么形态，谁会被波及也是一个随机数，所以想要控制一个收容物是不简单的事情。斯诺丢出这么一句，作为补充。

芙罗拉沉思半晌，决定告诉对方自己的发现：“女士，若如你所说的那样，那根据我之前的调查，或许这案子涉及的收容物是被人使用的。”

斯诺顿了一下，然后双臂交叠坐在床上，等着侦探告诉自己她的调查结果。

“受害者之间都有关联性。”侦探从这一句开始，述说自己的推理。

和修斯一样，每一个受害者除却是富人外，更多的关联性是在“煤矿主”这一身份上。在此之上，侦探从前雇主被死亡吓疯的口中和二楼书房的资料发现煤矿主们曾掩盖一件矿区崩塌事故，以一个疯子拿着炸弹袭击为由，再自己炸了几个微不足道的仓库，然后抓一个示威煤矿致病的矿工亲人当替罪羊。

在这个年代，这不是什么罕见事，但收容物的出现给了一个复仇的机会。至今受害者都是参与那场事件的煤矿主更是证明，毕竟“随机害人”的收容物可没那么精确的目标。

“不错的推理。”斯诺无法否认注重收容物的调查员多多少少会忽视人的存在，特别是能驱使收容物的人本身就不多的情况，“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凶手的名字？”

“虽然我不清楚这个人为何能成为高级警官……”即便是更针对人类的芙罗拉侦探，她也有不了解的事情，“.…..但父亲是崩塌事故的受害者，身为医生的哥哥又是被当成替罪羊的卡尔警官有很大的嫌疑。”

对于这个问题，调查员能够回答她。

“因为卡尔警官是难得的、具有控制收容物的资质。”所以上级才给了机会让表面上有污点的卡尔获得登高的机会。

不过，这下也能解释一些疑虑了。斯诺放松地呼气，很高兴这案子可以在一天内清清楚楚地结束。

“芙罗拉，你带着你的证据对吧？”

“是、是的？”

“那我们现在就去见见犯人吧，通过你最好奇的梦境。”

“女士，这是什么意思？”

斯诺看着侦探慌慌忙忙拿上书房的文件，然后把细剑插回同样蓝黑色的伞——怪不得她觉得剑和衣物的搭配，以及剑柄本身很奇怪，原来是一把伞剑——为刚踏入新领域的对方解释。

“受害者通过里世界之一，才能从房子里消失并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而犯人要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带上收容物近距离接触受害者。”斯诺让白犬撕开收容物味道最浓烈的床中间，里面不是棉絮而是七彩的迷雾，“我们要做的是追踪那个收容物的味道直接和犯人见面。”

二人一犬踏入裂缝中，调查员从容地欢迎新来客：“欢迎来到里世界编号S001，阴影梦境。”

另一个世界看起来和原本的世界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失去了颜色。但很快，侦探就看到了最不可能的事情。

床底下流出黑色液体，似乎是被裂缝所伤，枕头同样哭出黑色的泪，为其哀悼；橱柜和桌子愤怒于同伴的死亡，张开大嘴、迈开四脚追逐凶手们；往下的楼梯用阶梯弹着钢琴，试图让凶手们绊倒之时也发出声响。

离开屋子，她们不再被追逐，但仍有太多的陌生使侦探害怕。调查员调笑了对方的胆小，却还是好心地叫白犬变大载着二人往真相奔跑。

一路上，睁着火焰的街灯为同伴续火；假人模特抓住飞翔的报纸穿在身上，和镜子争执哪件衣服更漂亮；茶器走进一家店，向干涸的茶叶求偶，炫耀自己精美的身躯。

旅途不长，白犬已经载着客人们抵达今天的终点。

再次撕开无辜的墙，卡尔警官早已准备好咖啡和作案工具，等待调查员的逮捕令。

“又见面了，卡尔警官。”斯诺面色冰冷，像是在这时候才展现出调查员的面目，“说出收容物的特征吧。”

“.…..看来这杯咖啡是找不到欣赏者了。”卡尔警官叹气，“非收编收容物，能操纵在睡梦中的人。”

所以卡尔警官才能让一个人毫无征兆地死在另一个地方，因为收容物能让他制造一个现象——睡梦中的人自己进入阴影梦境，通过另一个世界走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再自行死去。

“人工梦游症，挺新奇的手法。但用收容物杀人，你应该知道你的结局。”

“我知道规矩，所以我才向上级申请了调查员。不过破案的时间有点出乎意料。”

“可惜我不想按照你的剧本走。”

斯诺突然推着芙罗拉上前一步，引来卡尔警官疑惑的目光。

“自首加上侦探芙罗拉收集的证据，这些我都会如实地报上去，我只负责调查这起案子和带回作案的收容物，哦还有带走你。”斯诺嘴角弯起，看着意识到什么的卡尔警官，“你的结局会由另一个人负责，所以你想死可没那么简单。”

故事的结局很简单，只有本想请假休息的调查员女士多了一个任务——带她刚带回来的新人。